於生活困頓.能心靈昇華

 

(果如法師溫哥華講座系列五之三,2009年7月5日弘講於法鼓山溫哥華道場)

 

  阿彌陀佛!大家午安。非常感謝諸位菩薩這麼發心,在用餐後繼續留下來聽演講,也很抱歉擔誤大家午休時間,可見大家求法心切。如果你們覺得有點疲憊、或覺得我講得無趣,可以去找周公交談沒關係,你們坐在這裡,就已經是對我莫大的鼓勵了,如果你們的頭再點一點那更好(眾笑),因為就表示:「嗯,說得對!說得好!」只是自己並未深入經藏,也沒有多少真正的身心體驗,只是分享一些自己修行的經驗,不過是野人獻曝;自己認為好的東西,在別人眼中可能不值什麼,但也只有這些,因為和尚身貧,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供養大家。如果你們覺得有所得,就拿來用,若覺得沒有可得的,就當是來看一個和尚長什麼樣子好了。

、心中有智慧,危機即轉機

  今天下午的主題是:「如何在生活困頓之中提昇自己」。有些人說今年特別不好過,因為有金融風暴,但我也聽到這裡一些菩薩講,加拿大政府做得很好,不像美國很多大公司破產,所以這裡沒有受到太大影響。而我到海港參觀時,看到很多大型吊車或起重機都閒置,有人說以前很多船停在外海等,現在則不同了。聽來還是有受到影響。

  也有人說,台灣的經濟好幾年前就開始往大陸移,所以很多生意難作,其實好幾年前就不景氣了,不是今年而已。如此說來,到底何時不景氣,我也不曉得。所以,景氣問題是各人的考量和感受,在這不景氣中,有些人可能受到一些打擊,有些人反而可能一枝獨秀,做得更好。不過,不管外在環境如何,只要內心有真正的智慧,知道怎樣用佛法安住身心,讓自己在困頓之中沉潛而不會失志。人如果失志,覺得自己沒希望了,那麼別人即使想幫忙都使不上力。所以在這種沉潛、較暗淡的狀況中,更需要保持向上的力量及勇氣。

  這向上的力量從哪裡來?是從智慧中生!我們之前談過因緣,一切諸法都是緣生緣滅的。因緣和合時,就有高峰的現象出現;因緣解時,就是壞滅的時刻。而壞滅並非不好的現象,正因為有壞滅的低峰,才有漸漸往上的高峰,如果你在往下落的時候,變成扶不起的阿斗,那就沒辦法了。

  在沉潛、暗淡時,如果能了解因緣就是如此,便不會太在意得失,只要盡心去做就好。當無法大力擴展時,就稍微保守一點,起碼先做好安家、安身,因為這時候不需要在外面花太多時間,正好可以充實內在生命───無論是能力、或佛法修行的充實,乃至對家人付出更多關懷───也是另一種收穫。原先可能我們忙於衝刺事業,擴展得很順利,結果沒時間省察及提昇自己;而且在太順的環境中,往往容易越來越貢高、認不清自己,反而不好。在這樣的大環境中,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過失,那麼讓自己休息一下,有更多時間充實內在及潛修,反而是一個很好的因緣。

  我這次在紐約東初禪寺,遇到一位在雷曼兄弟公司工作十幾年的佛友,就是負責次級房貸那部分的工作。公司破產後,他一分錢也沒拿到,更別提退休金了,於是只好賣掉房子。他說如果沒學佛,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。房子還沒賣成前,他先搬回老家和父母住,西方人可能比較少這種情形,但對中國人來說卻很好,可以有機會孝敬父母。

  由於一時很難找到工作,他便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去打禪七,並計畫到日本或大陸參訪佛教寺院、或者回台灣。因此這段期間,他比較有時間照顧自己的道業、更有時間陪父母,去日本時又住在姐姐家,本來大家不常聯繫,卻因為他突然失業,彼此間付出更多關懷與照顧,正所謂「失之東隅,收之桑榆」。

  在國外,一般人可能認為失業是個人的事,可以去申請失業救濟金,不像中國家庭還有父母可依靠、有兄弟姐妹或朋友之間彼此照顧,這是我們中國家庭特有的愛與關懷,因此他覺得並無所失。他說,畢業以來,一直忙於衝刺事業,生活步調很快,在西方社會的競爭和壓力下得拼命工作,很少有時間學佛,也難得能真正打坐禪修,有時放假就跟同事喝喝酒、或去海邊渡假放鬆一下;學佛後,比較會將時間用來看佛書,但畢竟還是沒有較長時間可用功。然而我在紐約這段期間,他有時間開車載我去附近大學演講、甚至載我往來於東初和象岡之間,他反而覺得這是很好的因緣。

  因此,順境或逆境,端看自己有無智慧去判斷。當你失業了,擔心生活沒有保障,就覺得這是個不好的年。可是對於像他這樣已奮鬥一段時間的人而言,這段期間正好用來更了解自己,並藉佛法修行來充實自己。對於未來人生,也不會像剛從學校畢業時,只為了爬到最高峰、賺更多錢而奮鬥,未來只要生活過得去,不需要太倚賴別人的話,就會傾向於心靈上的昇華與潛修,所以他覺得並無損失。所以,是不是真正的危機,要看我們以什麼心態去解讀,如果是落在個人得失上面,被自己的慾望綁住,身心擴展不開,就會感到苦不堪言。

  台灣九二一大地震時,師父說這些往生者都是我們的大菩薩。他們以自己的生死,給予在世者很好的教誡,因為台灣以前沒遇過這麼大的地震,很多建設只求外表、不重結構;有錢人買下山坡地來開發,因為view好,建築物蓋得又高又大,蓋的時候只重外表,內部卻以保麗龍填塞,根本經不起考驗。地震帶來的傷害非常大,可是大部分的傷害來自人為。大樓倒塌,造成多少人死亡,就是因為建築法規不夠嚴密,加上蓋屋建商昧著良心、買的人又不知情,所以產生這麼大傷害。

  這些往生者用他們的生命,警惕著政府和所有人注意防震、愛護地球,否則大地的反撲是很可怕的,尤其台灣的濫墾、濫葬、濫建,都沒有做好管理,當大地反撲時,生命顯得多危脆。所以師父說這些人用他們的生命,給我們作一個最好的菩薩示現。

  當時我還聽不太懂,為什麼這些人往生是菩薩的示現?但是,的確只有這最痛最悲慘的情形,才會讓我們痛定思痛,去做出改變,否則大家仍沉醉於自己的慾望、錢財的追逐裡,在無所節制的發展下,大樓一棟接著一棟蓋,卻忽視了安全。

  台灣以前因為經濟太好了,曾被形容為貪婪之島,近年來因為不如往昔,才有些改變。當時大家都往「錢」看,迷失了自己,但經過這場悲劇的教訓,人們對環保、大地、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都有了新的體認。這就是當我們的社會遇到挫折時,化困頓為全民的覺醒,使人們懂得彼此關愛。

  在我們最沉潛、最無助時,如何不失志、不被打倒,還能於原地站起來,需要有真正的智慧和愛心的支持。有愛支持,天地就寬了;沒有愛的天地是黑暗而狹窄的,無論有再多錢財、再高的地位,還是會覺得非常孤獨。所以當這個示現出來時,台灣整個社會都覺醒了,出錢的出錢、救災的救災,乃至後來心靈的輔導、房屋重新規劃、法規全面檢討.....,台灣整個動起來,不分宗教、不分政府民間,變成一個有愛的地方。這種沉思、反省、和建設的力量,才是我們真正的財富,而這些都奠基於這些往生者,所以那當然是大菩薩的示現。

、困頓中的修行

  在經濟蕭條的困頓環境下,每個人對自己的生命、家庭、及其他種種解讀都不同,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而天下最難懂的也是這本經,而且永遠念不完、天天跟著你。那這本難念的經你怎麼念過來?如果能念過來,它就變成了聖經、心經,你也就變成有智慧、慈悲的人。

  因此,困頓並不可怕。師父在書裡寫過,他三十歲在師公座下二度出家前,雖然有十年時間在軍中,但他經常在佛教雜誌投稿,已是小有名氣的作家,但跟隨師公再度出家時,師公並不把他當一回事。例如,當時文化館的廚房牆壁上安著磁磚,其中一塊裂了、另外兩塊脫落,師公便叫師父去店裡找磁磚補上。師父立刻下山,到北投所有商店尋找,雖將磁磚的尺寸和顏色描述得十分清楚,但買回來的總不像。師公說:「你不會把磁磚敲下來帶去店裡,不就知道該買什麼尺寸和顏色了嗎?」於是師父敲下一塊磁磚帶著,跑遍北投和士林,一無所獲。

  有人建議不妨到鶯歌一試,結果找到一間工廠,雖然沒有現貨,但可以燒出相同的磁磚。廠員問師父要燒多少,師父說只要三塊。那人看看師父,心想開什麼玩笑,這是工廠,三塊怎麼燒?就叫他去別家找。

  師父又花了近半個月時間,跑遍鶯歌所有磁磚店,都無法找到相同的磁磚,只好回來報告師公。第二天又出門找,回來才進門,只見師公手上拿著磁磚:「你看,這裡有這些完好的磁磚,就夾在牆縫裡,原來當初施工的工人將剩下的放在角落。你先前為什麼不在廚房四處看一看?好了,不用找了,將這好的磁磚裝上去吧!」

  師公早知道磁磚就在那角落裡,卻叫師父花了大半個月時間,在外面吃盡苦頭找不著。當時是大熱天、交通也不發達,出趟門很辛苦,每天一大早出門,晚上疲憊的回來,最後卻看到師公笑嘻嘻地說磁磚就在牆縫裡!你說師父會有什麼反應?師父想,老和尚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,讓我吃盡苦頭!然而師公用這種方式來訓練師父,讓你從苦和不耐煩裡學耐煩,讓你放下一切!

  還有,師父和師公一起出外辦事,搭車時,師公只買自己的車票;上車後,就坐在位子上眼觀鼻、鼻觀心,不理會師父(眾笑),而師父身上沒錢買票,因為在軍中的餉銀借給了一位朋友,剩下的錢,又因常奉師公之命外出辦事用完了。車掌小姐收不到票,不客氣地大聲說:「不買票怎麼可以搭車?」惹得全車人轉頭來看,師父滿臉通紅,無處可躲。

  每停一站,車掌小姐開好車門、忙完上下車的客人後,就會對師父重複一遍:「買票!」直到台北,加起來總有十來次,弄得先後上下車的人都知道這個和尚不買票,坐霸王車!(眾笑)

  終於抵達目的地,師公一人獨自下車,師父則被攔在車門口,車掌大聲責罵,後面的人被擋著下不了車,也連聲抱怨,師公在車下像沒聽到。最後終於有佛教徒幫忙付了車資,車掌小姐才讓師父下車,還不忘加一句:「下次不可以這樣!」 

  有了這次教訓,下次出門前,師父就要求師公幫他買車票,師公一定說好,但上車後,師公依舊只買自己的車票,或給師父買半票、不然就是少買幾程,例如要坐到台北,只幫他買到士林(眾笑),讓師父無比難堪。

  後來師公也這樣對我,我也覺得很難堪,又不能向師公發脾氣,理論也沒用。後來師父明白的說,下次再這樣,就不跟師公一起外出辦事了。最後師公說:「很簡單啊,在面臨困境時,你要自己走出來。」但怎麼走出來?口袋又沒錢。師公說:「這時你就該站起來說,諸位護法大德,貧僧因為新出家,身上沒有錢,請那位發善心,布施我車票。如果方便告訴我名字,我每天一定誦經迴向。你怎麼不會這麼乞求呢?我們和尚本來就是乞士,沒錢是應當的、跟人家化緣是應當的,怎麼會覺得丟臉呢?」

  「更何況佛法本就應該和眾生結緣,若他為你買票,就和你結了緣,將來有機會,你就可以度化,哪有這麼難?只是礙著臉皮放不下,不敢開口,這就是沒有作到無我相,也不知道用智慧,錢從眾生口袋裡出來,才真正叫做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絕。和尚沒錢本來就正常,有錢才奇怪,你如果真的如此乞求,大家還會認為這個和尚不錯,不持錢財。這不就走出困境了嗎?」師父聽了也覺得有理。

  可是師公帶我的時候,並沒有這樣教我,不過後來師公要我跟他外出時,我一定要求師公先將車票錢給我,拿到手才跟他上車。(眾笑)以前我是小和尚時,師公也一樣不替我買票,下車時也不理我,車掌小姐罵我罵得更兇,說我這麼小就不守規矩,而且還是有案可查的通緝犯,(眾笑)因為那時只有一班車,公路局的車掌小姐大約一、兩個禮拜才換班,所以他們常看到這個小和尚不是逃票、就是票程短缺,所以特別盯住我,每次都被整得好慘。

  師公就是這樣訓練我們,在大眾面前無地自容,覺得自尊心受損。一般人會用這種方式訓練自己的子女嗎?我想其他的師父也不會如此對待徒弟,我出家時,大部分的師父都很疼愛徒弟徒孫,因為那時出家人太少了,所以都很照顧,偏偏我遇到的師公是這樣,當時真的非常受不了。

  那時我們工作又多又累,還要自己打柴火,可是新北投哪來木柴?都是等颱風把樹吹倒,如果那樹不是連根拔起,公園管理局就會將它扶正,讓它繼續生長。我們就要趁管理員來之前、或颱風仍在吹時,像螞蟻雄兵一樣趕緊將樹抬回去,(眾笑),之後再慢慢砍枝或劈細。那時我比現在更矮,連斧頭都比我高,鋸得累的要命,有時斧頭被木柴咬住,很難拔出來,一不小心就砸到腳或腦袋。

  往往做得正辛苦時,師公來到面前,拿著拐杖叩叩叩敲著:「小和尚,我精神與你同在!」(眾笑)這樣還沒關係,最氣人的是,寺裡養了一隻貓,老人家非常喜歡牠,有信徒供養師公一些海苔,在三十幾年前是很貴的,他自己捨不得吃,也不給寺院的住眾吃,而我這小徒孫做得這麼辛苦,不給我吃也就罷了,可他偏偏抱著貓,摸著說乖啊,貓也喵喵叫著,師公就從口袋掏出海苔餵牠,(眾笑)貓兒張口就將海苔捲進去,吃得好高興。

  我看在眼裡,心想,我工作得大汗小汗直流,連一片也嚐不到,那貓卻不用工作就有得吃。更有趣的是,師公三不五時就拖著拐杖,到附近菜市場買雞肝或鴨肝,然後吊在拐杖上走回家餵貓。當時一副雞、鴨肝至少要五毛或一塊,而寺裡大眾的伙食,一星期大概花不到一塊錢,都是自己種的菜,連豆腐或花生都不容易吃到。師公他老人家本身也很節省,每餐只吃七粒花生米。

  如此的訓練,就是在磨練我們吃苦耐勞,不會覺得受委屈、或覺得做一點事就了不起。他老人家從不鼓勵、不誇讚我們,頂多說「我精神與你同在!」(眾笑),而且每次做事,他的要求都出人意料之外。

  那時我讀小學六年級,功課很多,要準備考初中,都唸到很晚,尤其是雞兔同籠或植樹問題,我才從鄉下到台北,那些題目以前沒見過,覺得好難。忽然師公在外面敲門───叩叩叩!我趕緊開門,他說:「小和尚,你來當師公好不好?我來當徒孫。」

  我當然知道這是反話,就想一定又做錯了什麼。他說:「小和尚,你知不知道電燈要電費?常住沒什麼收入,你晚上又讀到那麼晚。」我回答功課寫不完。他說:「你不會利用白天寫嗎?」

  真的在白天寫的時候,他又來叩叩叩:「小和尚還是你來當師公好了!」我又哪裡做錯了?他說:「你看,我當老和尚,每天從早到晚要為三餐忙,你白天還躲在房裡,涼快的寫你的功課,外面雜草都沒人拔,也沒有人打掃。」晚上不能做功課,白天也不能做功課,怎麼辦?我只好大部分時間在戶外工作。

  師公叫我剪草,當時高麗草跟現在草坪不同,很難剪,又沒有手推或電動的割草機,連長一點的剪刀都沒有,就一把普通小剪刀,刀刃凹凹凸凸的,根本剪不斷草,還不如我用力拔快一點,有時拔得手都破皮流血,師公又過來說:「小和尚,你哪是在剪草,連牛都啃得比你好。」(眾笑)或是指著中華佛教文化館的牌子問:「小和尚,那幾個字你認不認得?」 我唸了一遍,他又問:「那什麼是中華佛教?什麼是文化?」我解釋完,他說:「對啊,既然知道我們這裡叫佛教文化館,以後就是所有弟子都要能弘傳佛法、做講經的法師,這裡不缺長工。」就否定你之前所作的努力,讓你不知道該怎麼辦。做工不對、讀書也不對,白天讀不對、晚上讀也不對,真的無所適從。

、修去這個「我」

  如果那時有智慧,就會明白原來他在訓練我:不要執著自己認為對的觀念。一旦你認為自己的觀念才是對的,任何事情都處理不好。要真正沒有我見,在任何場合都能隨緣處理,才是真正在修行、在成就眾事。成就眾事,一定要以無我的心才能做得好。 

  有時候我們覺得自己很發心,我的idea、觀念都很對,為什麼別人就是不願意接受,老是扯我腿?就覺得受到打擊。從小師公沒有跟我講什麼大道理,卻給我這樣的訓練來放下自我,使我日後在隨緣去成就時,不會覺得自己受到傷害、也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。成,是因緣成;不成,是因緣未成熟,只要盡心去做就好!

  那時候不能體會,現在才知道,師公果然是位大禪師!他的禪不是用嘴巴講的,是用生活來訓練我們,很有趣。有一回,外面下雨,我好不容易才把地板打掃乾淨,師公從外面回來,這邊踩踩、那邊踏踏,在地板上留了一堆黃泥巴腳印,然後問:「小和尚,你有沒有掃地拖地?」我回答有啊。他說:「你看這是什麼?」(眾笑)唉,你能對他說,師公,怎麼不把鞋子脫在外面嗎?

  雨天他這樣整我,等到好天氣呢,他在口袋或手裡抓把沙,在我清乾淨的地板上,東撒一點、西撒一點,等我打掃完,他就問:「小和尚,有沒有拖地?」我說有啊,他說:「那邊是什麼?」只見這裡一堆沙、那裡一堆沙。明知道是他弄的,又不能說什麼,只有趕緊再拿拖把來擦。

  還有,以前洗玻璃杯是用玻璃粉,洗完後雖然很亮,但有時會留下一些細沙,洗的時候又很滑,一不小心就打破,打破就慘了,破一個要賠一打,所以洗的時候戰戰兢兢。洗過後,師公就拿著在陽光下照,看看有沒有髒的痕跡、或殘留的細沙。

  有時我會寫信向師父抱怨師公,他老人家就叫我忍一忍,說他也是這樣走過來的。當時老人家真嚴,但現在想,如果那時沒有如此嚴格的訓練,我的業障可能早就現形了,像病痛等等,自己在佛法的體驗也不會如此紮實。因為教理的內容,文字還容易看得懂,但如果沒有實際的修證,是無法體會的。回頭去感受,才知道他老人家是真正智慧的凝聚。

  記得佛學院第一次寄成績單回來時,被師公收到,信封上寫著「果如法師」,師公笑著對我說:「嘿嘿嘿,小和尚,你才讀一個學期,就稱做『法師』啊?我看『法癡』還差不多呢。」他說:「我到這把年齡,還不敢稱自己為法師。」我說:「那是人家稱呼我的,不是我自稱。」他說:「你要知道,以前的人要深入經藏、通達經律的,像玄奘法師、窺基法師等,才有資格稱『法師』。請問你是精通哪一經哪一論?」問得我啞口無言。

  老人家的教導,有時讓人受不了,現在卻覺得很受用,因為他會深深刺你的心,讓你在不安、很苦的狀態下去體會,而不是用文字來教導;是要讓你從苦中走出來、承擔起來。所以那應該是我生命最困頓的時候吧,但我發覺,那反而是我生命中的黃金時期,如果不曾經過這樣去體會,今天我對佛法的體驗就不會如此深刻,就是因為老人家用這種看似無理的教導,反而給了生命真正的訓練及成就。因此,後來不管身體狀況如何,乃至於在教化或求學過程中,無論任何環境,我都覺得護法龍天、諸佛菩薩在加持著,而沒有苦的感覺。

  甚至有一次血尿的情況,有五大碗血塊,醫生宣佈可能腎臟有惡性腫瘤。後來沒事,但當時並不害怕、也不擔憂,還覺得很自在。另外,我四十歲才出國留學,原來讀的是中文(師大國文系),剛到美國時,英文也不好,但到了第二學期,學校既給我獎學金又給我研究室。畢業前,準備口試時,我緊張得血壓高到兩百以上,結果三位口試老師只問了我一些當和尚的生活及心得,僅僅十五分鐘,就向我道恭喜。我一直聽說口試很難,原本擔心會考很多論文的內容,其中引用的資料太多,哪能都記得,生怕答不出來被當,沒想到這麼簡單順利。

  我不會英文打字,卻遇到系上秘書願意幫我,不但只受少許費用、還幫忙改文法。別人沒有研究室,我卻分配到一間,就在院長室及系主任正對面。大家都認為我很用功,其實是我英文不好,所以一大早就進研究室努力K書,有時留到很晚,我經常是第一個進大樓、也是最後一個鎖門離開的。許多狀況若發生在別人身上,可能會覺得是大挫折,我卻不感到有什麼困難,就是從小師公給我的訓練使然。

  還有,當時我跟師父打禪七那種苦,你們大概無法承受,絕對不誇張,腳腫得不能走,得用爬的,痛得都不敢按摩;而因為火氣往上,牙齒也在搖。即使這樣苦,還是咬緊牙根,誠誠懇懇的接受教導。是這樣熬出來的。

  在師父座下時,自己很清楚,所以能誠懇的接受;而在師公座下時,確實不知道,但沒有第二條路走,不得已只好認命。其實「認命」是很好的修行,因為認命,就不會想其他花招,就是逆來順受,結果反而學到很多東西。

  我講師父和自己的體驗給你們聽,是因為每個人情況不同,認為自己最低潮時,如果內心有修行的準備、或身心真有訓練而能產生智慧和慈悲的話,其實每一條大路都是坦途、都在成就我們。

  師公給我的教育是「無理三扁擔,有理扁擔三」,做錯了接受處罰是應該的,但做對他也不會鼓勵。像我當小沙彌時,很想出去玩,有時偷跑到對面同學家下棋,回來後就自己跪香,還以三倍來算,跑出去玩一小時就跪三小時。那時候很乖耶,敢承擔。那時一天得寫三百個大字,起初我自以為聰明,都寫一二三,(眾笑)結果寫完後都不被承認,只好從頭再來,而且每一筆都得很規矩。七月超渡及消災的名單,全部用小楷寫,一張上面要寫很多稱謂,不像現在只寫一個名字,當時可能整家人都寫進去───先祖父、先祖母某某人、先父、先兄、亡弟...等等。人名少的,字就寫大點;人多的,就得寫小一點,但要看得清楚。而且所有稱謂都要正確,像現在稱「先生女士」,當時得稱「府君」、「太夫人」。每次大概超渡前三個月我就得開始寫,如果寫得不規矩或稍有不好,師公看到就撕掉。我在做完後還得寫功課,一天下來所剩時間不多,從沒有所謂的娛樂。就是這樣熬。

  但是這樣有沒有用?有用!為了寫那些字,就得訓練自己耐煩,要很仔細、很用心,唯有這樣才能做好。所以師父說「要趕不要急」,我們那時沒有這句話,但也體會到這道理,因為不趕做不完、急又寫不好,所以訓練得很專心,用最短時間完成最多事、還要做得好。

  所以我也覺得奇怪,為什麼我讀書花的時間比別人少?就因為每堂課老師在講的時候,我都全心全意的聽,聽完以後,只要稍微複習就全懂了。因為這樣的訓練,使我在讀書時不覺得吃力,看佛經也是如此。在修行上,它已經訓練我在處事時全心全力投入,沒有妄想雜念、又能全盤關注,這都是因為在老人家座下那些看似不講理的訓練,卻是最有效的。

  當時他老人家不會說明,只是嚴格的要求。我當時不了解他的用意,常想如果我是他的孫子,應該就不會受到如此對待。那時真的覺得很苦,淚水都往肚裡吞,甚至想上山自殺。十三歲就想自殺,不騙你們,繩子都結上去了,只差沒把自己掛上去而已,後來因為想到媽媽,不忍心,想到她辛辛苦苦把我養大,我這麼一走,怎麼對得起她老人家。最後我告訴自己,為了媽媽,再苦都要忍下來。以前真的這樣感覺,現在才發覺他真是一個恩德很大的人。

  所以當老人家往生時,師父要我寫對他老人家的懷念,我說還是不要吧,否則可能紙上都是不滿。因為那時無法領會老人家真正的心意。但是當我從師大畢業,站在講台上當老師的那一刻,我發覺自己對學生的關愛,才了解原來師公給我的關懷與教導是什麼,才知道何謂愛之深責之切,於是真正湧出對師公的感恩。

  後來我到南洋弘法,遇到師公的同學竺摩老法師,就請他老人家題字───「東初老人紀念堂」。雖然我的道場很小,掛的即是這幅匾額。有一次師父與方教授一起到我那兒去,看到這個匾額,點點頭,當然不必再講什麼了,因為知道師公這輩子花在我身上的心血,我終於沒有忘記他。我年紀越大,就越感恩他,不管我今天有什麼成就,起碼自出家以來,能於佛法中得益,不覺得辜負這段出家生涯,我很感謝師公他老人家。如果再有選擇,我還是願意走這條路。

  有一位信眾的兒子,到大陸天寧寺去作侍者,他問我:「法師,當和尚真這麼好嗎?你曾後悔過嗎?」如果是二、三十年前,我一定說後悔,十輛車都拉不回來;但現在我告訴諸位,真的我一點都不後悔,而且真的覺得非常有意義。師公他老人家是真正的大禪師,是曹洞也是臨濟宗,他的小廟屬於臨濟宗、而接法是曹洞宗。在老人家座下,我從未聽過一句佛法,真的一句禪法都沒有聽過,但那是自己瞎眼,其實他時時刻刻都在為我講佛法、都在教我臨濟禪!我後來才體會到,所以感受特別深!

  大多數出家人───包括與我同時出道的小沙彌或法師───出家的目的,都是為眾生離苦得樂,為了聖教得以弘揚,但是如果本身連安住身心的體驗都沒有,就難免會感到徬徨、虛浮不落實;雖有願心,但如果內心不能安住,還是會覺得苦惱,因為你知道佛法,可以講說、也可以理解,但生命中沒有那種血肉相連的真切體驗。

  我從小沒有聽到太多的教理,但是在嚴苛的訓練之中,讓我體驗到真正的力量。那種力量就是佛法。當時那種是超過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教誡方式,現在講求愛的教育、注重溝通,當然這都是現代人所需要的,但禪門訓練是屬於比較逆向的,如果順流而走,就順著我們的生死流了,我們都放縱自己的身心與五欲,動不動就是自尊───你要尊重我!全部都是「我」!

  但如果要了解佛法的「無我」,走順流這條路,是永遠沒有交集的,很難!等你真正體驗佛法後,必然會尊重體諒別人、會用溝通的方式幫助人家;可是要除去我們無始以來的習氣妄想,用這種方法,有些人可能會得力,可是對我這種業障比較深重的人來說,幫助就不大,反而另一種教誡,讓我身心很受用。

  現在要找到像這樣的善知識、用這樣的教法來對待我的,大概已經找不到了,包括我對自己的徒弟,都沒辦法像師公或師父以前教導我的方式,一方面自己也捨不得用這種方式,這種方式太苦了、太無情也太無理,一方面也害怕現在的弟子受不了,只好用另外一種指導和關懷,當然也有效,但層面比較低,因為沒有真正從苦中走出來,沒有從自己身心的折磨走出來。還有身心相的話,永遠只停留在佛法的感覺上!那種很苦的訓練,會把你的人格及自我踐踏在地,不僅踐踏還要吐幾口痰,那就是真正的訓練!

、千錘百鍊,方能成就

  諸位曾聽說大菩薩如何示現度舍利佛嗎?舍利佛有一世發心行菩薩道,當他發這願心時,梵天神感受到,就化身為一個年輕人,哭哭啼啼的走過來,舍利佛因已發菩提心,見到這年輕人啼哭,便問他為何哭泣?年輕人說:「我母親生病,但醫生開的藥方缺少藥引,因為這藥引非常特殊,非金錢能買到、也不易找。」舍利佛問:「那藥引是甚麼?」年輕人道:「醫生說需要修道證悟者的眼睛。」舍利佛一聽,就挖下一隻眼睛,沒想到年輕人急得跳腳說:「不對啦!醫生說要左眼,你給的是右眼,不行啊!」舍利佛心想你為何不早說,但又想到自己也沒問,只有好人做到底,把左眼摳下來給他。雖已看不見,仍可感覺年輕人將兩隻眼睛放在鼻下聞了聞,說:「怎麼這麼臭!」便丟在地上用腳踩,還吐口水說:「這哪是修道人的眼睛,這麼臭!」舍利佛心想,我給你一隻眼,你認為不對,再挖一眼給你,竟然嫌它臭,人真是難度,發心行菩薩道真不簡單!當念頭一動,梵天神即回復原樣,並用神通將眼睛安回去,對他說:「你所發的菩提心,不過小小考驗就受到打擊。」所以說真正發菩提心不簡單啊!

   諸位常說,我發菩提心來做義工、來成就什麼。這當然很好,但是遇到障礙時,要懂得消融,不要想自己已經付出那麼多還被人嫌棄,乾脆不做了,這樣就是被考驗了。在任何困難中,只要以無我心,都沒有所謂對錯是非,任何逆因緣都是在成就我們。

  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:一個磬跟一個佛像在對談,磬說:「老兄啊,你我都是銅做的,為何人們一進來就拿起棒子猛敲我腦袋,打得我嗡嗡響,叫苦連天;然而人們一見到你,就五體投地的拜,還拿東西供養你,怎麼差這麼多?」佛像答道:「因為你經過的鍛練比我少。為了成為我這個佛,我受到的敲打比你多出千百次!」現在的佛像是用灌鑄的,以前佛像是錘鍊出來的,佛像的每一面都要經過反覆敲打、並加以琢磨,如此千錘百鍊,才能換得今日千萬人的禮拜。

  要贏得他人的尊敬與禮讚,不是一兩天的發心、或做一兩天的事情就可以的,而是要盡形壽的「將此身心奉塵剎,是則名為報佛恩」,才是真正的菩薩行。要真正以無我的心去成就,不只是從日常生活中,還要從苦裡面去成就,所以以前祖師講,最好的修行地方是大寮。大寮裡面火旺溫度高、要煮的食物很多,每個人各有想法,都認為自己的方式最好,若煮得慢會被罵、煮得快又會涼掉,煮太多會剩、煮得少又不行。

  以前我們在佛學院時,煮多了自己要吃掉,否則第二餐一定要分配出去,絕不能剩;煮少了,別人吃飯時,我們跪香。我記得有一個禮拜學作婆娘,男生也得進大寮,但是根本做不來,忙的時候團團轉,也不知如何分配工作。撿菜時,十幾個人一起撿,因為都沒經驗,不知道該作分配,做得汗流夾背,做完也沒時間洗澡。夏天很熱,尤其是高雄,一天不洗就臭了,何況七天;一個禮拜下來,就像用鹽巴醃起來一樣。於是女生說,以後再也不用男生來煮了,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,在課堂上臭不可聞,受不了。

  回想起來,學作婆娘那段時間很好笑,大家各有意見,本來沒事的,只因為想做得更好,東一個意見、西一個意見,就吵起來。尤其男孩子火氣特別大,幾乎打起來,其中還有幾個學過武功,更是厲害。在這種環境中,一方面求好心切,一方面能力不夠,不知道如何處理程序,煩惱就起來了;煩惱一起,就火燒功德林,本來很祥和的,卻鬧出火花。還好我們這樣的大男孩本來就是嘻嘻哈哈,不至於太嚴重,雖有口角之爭,終歸沒事。

  在佛學院三年當中,只有那一次體驗,覺得很好玩、也很難得,也才知道原來廚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,才會升起對父母的感激。女眾較常進廚房,男眾做的多是粗重的活,像在佛光山,男眾早晚要挑磚,我雖然個子小,那時候也可以挑一百斤。當時正在開山,得自己攪拌水泥、自己灌,大家一面讀書,一面幫忙開山事務,都很發心,認為自己是為辦道,一方面修行、一方面培福、一方面又可以成就道場。

  在逆境中,我們要以佛法安住自己的身心、消融自己的煩惱及人我見。只要做好準備、有經過真實的歷練,便不用怕逆境來臨;否則,就要利用這個時機,給自己一個歷練擔當的機會,從中學習智慧與慈悲。如果沒有真正腳踏實地歷練過來,道理講得再深再好,輪到他時,烏龜的腳就露出來了,馬上問題一籮筐。若是生命經過歷練的人,縱然沒有很多學識,講不出這麼好的道理,但他的承擔力和從內心湧現的慈悲,就會影響我們,讓追隨者深受感動。

  就像我們師父,在他身邊,常能感受到他老人家時時刻刻散發出這種力量,尤其在面臨難關時。像師公往生的時候───這件事別人可能不清楚,就算現在僧團的人,那時可能都還未出家───師父從國外回台奔喪,本來並沒打算待在文化館、或承接文化館的產業。

  當時有幾位師公從前在大陸焦山佛學院的學生,和師公多有往來───其實台灣目前的教界長老,大部份都是他老人家的弟子───他們認為,師父雖然跟隨師公出家,但並沒有真正在師公座下服務,他們認為理所當然該由他們來承接發展。

  師父雖然跟隨師公出家,但畢竟時間不長,而且出家不到一年就去閉關,後來又出國留學,因此,師父和師公之間的關係、或文化館的經營運作,的確都不如那些學生們密切,師公有事都會找學生來處理。而且這些學生和教界都有來往,他們當然會想推選其中一人承接。

  在這種環境下,又沒有看到師公遺囑前,師父沒有半句話,大家覺得怎樣比較好,就怎樣辦好了。但其中有一位老法師、也是師公的學生之一,他說不可以,東初老人晚年一直希望聖嚴法師回來承繼文化館的事業。師父在美國時,師公曾去看他,甚至也去了日本,由此可知,師公雖然嘴裡也會抱怨這徒弟不孝,我年紀這麼大了,也不回來幫忙.....,但其實內心是高興的,認為徒弟很成材、很認真,替師父爭光。師公越到晚年,對師父越贊同。

  當時師父認為文化館運作得很好,平常不辦法會時,沒有什麼活動,他認為師公老人家還可以自己管理,因此不急著回來;而且師公雖然已七十歲,但身體很好,沒有任何病痛,沒有高血壓或心臟病什麼的,所以師公七十歲圓寂,我們都覺得很突然。

  師公突然走了,師父回台,一則盡孝、一則有心繼續照顧寺裡的人,包括我和另外兩位師伯、以及其它人,但那些學生們那樣說,他也沒辦法,幸好有那位老法師堅持,他說,中國的寺廟是子孫廟、剃度廟,老和尚若走了,一定是由他所剃度的弟子承接,除非是叢林,由法子接,否則小廟一定由徒弟接。如果下一輩中有很多師兄弟,則由師兄接,再輪流,如果只有一個徒弟,理所當然由他承接;除非另外立有遺囑,否則不可能由學生或外人來當。

  他說,何況東初老人晚年常念及我們師父,雖然嘴巴講得兇,但心裡很高興,而且希望他日後回來弘揚文化館的事業。師公一生是走太虛大師人間佛教的教育路線,因此他對師父的一切作為很放心也很滿意,但嘴裡還是會唸他。當我還是小和尚時,也經常聽老人家唸道:「你師父真不孝,我年紀這麼大了,還要我替他守這個產業。」他認為是替師父守這個產業。他也會跟那位法師提到這些,因此他很了解師公真正的心意,因此當其他同學提議投票決定時,他堅持不可以。後來終於找出遺囑,寫得清清楚楚要師父接位,那些學生自然不滿,也留下一些問題。

  所以當時師父回台灣弘法,接續文化館的志業,曾受到很大阻礙,但老人家沒有被擊倒,他用最低的身段、最柔軟的方式對待這些人,都盡量溝通、表達尊重。教界在春節時有團拜,他老人家也會參加,甚至爭取在文化館主辦。通常這種團拜活動都是一年前就安排好的,不容易爭取到,當師父提出要辦諸山長老團拜,白老就說:「讓聖嚴辦!」白老在師父還未再度出家前就很器重他,白老以前在靜安佛學院擔任院長或副院長時,師父就是他的學生。

  師父他老人家為了減少在教界中不必要的障礙,把身段放到最低,經常帶著我到諸山中跟人家禮座。其實他很忙,不但要教書,還要來回美國,又帶佛學院,除了講經弘法、指導禪修、又要盡這些禮儀,其實很辛苦。但師父剛回台灣,認為這些禮數不可少,如果少了,人家會說,聖嚴啊,眼睛長在頭頂上───也就是說不理睬我們諸山。但師父會去一一拜訪,表示尊重。

  這就是在困境之中,不要認為自己就是對的、是最好的,當然該秉持的要秉持,但身段要柔軟、方式要委婉。當然也不可失去自己的原則,如果失去自己的原則,就變成變型蟲了,那也不對,佛法一定有原則,是在一定原則之下去隨緣順勢,把自己放到最低,處處尊重恭敬人家,自然而然外在的阻力就會化為助力。

  師父主辦過一次團拜後,仍然每年都參加,而且以很恭敬的心去參加,果然幾年後那些聲音就沒有了;否則人家會說,你是我們中國第一個比丘博士,就眼高於頂什麼的,但他老人家用實際的恭敬心,將這些雜音都化解掉。

五、化困頓為力量,步步生蓮

  古人早就說過,人生過程中遇到挫折、災難、或困頓不順,是十之八九,若沒有才奇怪;有是正常,正常就不要躲避它。只要我們內心有準備,用智慧去處理、並有慈悲和真誠的愛,這世界就永遠是溫暖的,我們週遭的人也都是最可愛的;如果你覺得有敵人,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好,那其實是你心中沒有愛、沒有溫暖、沒有智慧的光,因此覺得黑暗,走不出來。

   師父一生的傳記,雖然不是很詳細,仍可看出師父如何走出他生命的困頓,將困頓化為真正的養分及力量。他老人家的悲願很偉大,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大眾,我們永遠懷念他。此刻可能是我們法鼓山重要的轉捩點,希望大家更團結,我們僧俗四眾要堅定信心,感念師父給我們的教養及關懷,真正去成就自己的道業、家庭、乃至福慧;成就了自己,就能成就別人。如何成就?那就要踏實的依照佛法去實修,不要只是虛虛晃晃的。

  有人跟我說:我們從台灣到這裡打拼,來到分院好像回到娘家,感覺很溫馨。這很好,但更進一步的,我們要從這溫馨、關懷中,去成就我們的道業,要經常參與各種共修活動,不要怕辛苦,不要聽說果如法師的話頭禪很兇,打得會脫臼、會內傷、會怎樣.....而不敢來,那就可惜了。今天若不是在禪堂裡,我會罵人嗎?我又不是瘋子,現在叫我打罵你們,我也不會去做,可是在禪堂,不叫我罵,我也會罵,不叫我打,我也會打,為什麼?是為了成就你們!我們無始以來的習氣太重,不是一點發心就可以改得掉的,而是要秉持自己的發心,不怕苦、不怕折磨和考驗,承擔過來後,就能告訴自己:我走過來了!

  像台灣的海軍陸戰隊,在畢業前,要經過一道佈滿利石的路面,全身只著短褲爬過去,往往讓人遍體鱗傷。訓練過程固然辛苦,要經過那兩百公尺的道路,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。那還只是在訓練一個軍人,就要經過這樣的考驗,難道我們的道業是嘴巴說說、心裡想想就能成就的嗎?除非你是六祖再來,那當然沒問題,否則大多數的人,還是要歷經先前說過的聞思修,從身心去歷練、體驗,並加以應用,將教理化作生命,和自己血肉相連,生命才能展現出力量和作用,那時,學佛才能如實的受用,功不唐捐,你才可以告慰自己。

  很多人學佛多年,知道學佛很好、經典也很好,但遇到障礙時一點力量都沒有,甚至有時還想:「佛怎麼沒來幫我?怎麼都沒有感應?我學佛到底對不對?」到最後連自己都失去信心,那就很可怕。希望大家絕對不要辜負自己,走就要步步踏實的走,步步生蓮!佛陀出生時,東西南北每走一步就生出蓮花,生出蓮花代表清淨和智慧,當每一步都與智慧慈悲相應時,那才是踏實的,每一步都讓你從生命的難關中走過。如果每一步都陷在泥沼裡,就苦了,就像大象身陷泥沼中,越使力卻越陷越深。

   我在當小沙彌、還沒跟著師父修行前,身體病痛多、外面折磨也多,甚至在其他寺廟中,感受到的也不是溫情、而是社會上的炎涼世態。那時對佛法真是感到心痛,心想佛教為什麼會這樣啊。以前吃點苦還認為是自己的業,還願意去承擔,當發現教團所呈現的比外界還世故、還要炎涼,真讓我的心挫折到了極點。後來走出來之後,才了解其實很正常,因為剃度不代表修行有成果,那些人沒有佛法的智慧,還是凡夫身,仍然有煩惱;當他煩惱時對你如此,如果你陷入其中,不就跟他一樣煩惱?如果你不陷入煩惱,反而會把他看作來成就你的善知識,是來鞭策你,如同孟子所說,國家如果沒有外患,就很容易滅亡。人在無人鞭策打擊時,就容易迷失自己。所以不管有人正面或逆面的攻擊你,其實都是在成就我們。

  學佛的人,在順境中不要迷失自己,在逆境中不要失志!菩提道業,往往是在最困難的環境中成就的,所以火中紅蓮,是要在火宅裡去成就,而清涼池,就是放下心頭的火,當下清涼就顯現。因此,心不分別時,即是淨土,心裡有佛時即是淨土。相信天下沒有過不了的低迷、沒有過不去的難關,不要覺得承擔不了目前的苦,而要用一種更積極的心態去面對。

  這方面的體驗,相信你們比我更多,畢竟我是和尚,只在寺院裡打坐。老實說,這題目由你們來講應該更深刻,光是照顧兒女就已經很不簡單了,夫妻相處之道也不容易,何況還面臨經濟不景氣。對我來說沒有蕭條期,和尚從不失業(眾笑),我也沒有那本家家都有的難唸的經,每天只要唸心經就好了,每天看到的也都是善知識,因為到寺院來的人都像菩薩,所以也沒有金剛怒目這種因緣的接觸,所以,這個題目由你們來講或許會更真切,我只不過將自己在師公和師父座下的故事跟大家聊聊,希望藉著故事作為參考。如果有機會,希望你們也將那本難唸的經跟大家分享。

   有沒有人要分享?你們來到這邊,怎麼跟西方人不一樣?在紐約象岡道場問有沒有人要分享,一個個手舉得比誰都快,本來只說五、六分鐘,結果二、三十分鐘都不夠,看起來你們都沒有吃到他們的口水.....。說到這裡,告訴你們一個故事:有一次,我比較晚下課,師公留了一碗飯給我,把菜放在上面。平時早晚是吃稀飯,只有中午才吃乾飯,那天晚上是一碗飯,我已經很高興了,又有菜,而且是用油炒過的,比較香,好像還有些豆腐在上面,好高興,肚子嘰嘰咕咕的叫,恨不得馬上接過來吃。師公說:「小和尚,這個飯你趕緊拿去吃。」但我還沒接到手,他就呸呸呸,說:「小和尚,你想跟我一樣聰明的話,就要吃我的口水。」(眾笑)真的,當時我覺得很噁心,可是老人家叫我在他面前吃,不得已,就吃吧,反正不管香的臭的一股腦吃下去,最後也不覺得臭了,哈哈。吃完以後有沒有比較聰明,我不知道,但現在好像有點感覺,哈哈!人如果活在分別心裡,所有的智慧都不叫智慧,都叫作自己的分別。能夠不去計較當下的境界,不落入是非好壞的自我見,這就叫智慧。

  為什麼吃他的口水飯就會長智慧?因為你首先要不分別,吃下去,就變聰明了,比邊拜觀世音邊說:「弟子心朦朧,禮拜觀世音,求智慧,拜聰明,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」還有效!以前師公規定我每天三百拜,好像比較沒這麼靈,而這口水飯特別靈,因為要把所有香臭好壞分別全部放下。後來他再這樣做,我毫不遲疑,真的可以作到他吐他的、我享用我的,總之肚子能飽就好,但起初真的很掙扎。

  他老人家叫我坐他旁邊吃飯最辛苦了───坐只能坐椅子的三分之一,捧碗要如龍含珠、拿筷子要像鳳點頭。起初我不知道規矩,他就說:「小和尚,你的筷子好像有眼睛。」我想不通,他說,你都儘挑想吃的吃。我因為不敢翻菜,只有看準之後一下夾起來吃,他就說我的筷子有眼睛,要跟我換(眾笑)。而面前那盤菜小小一碟,不夠吃,我就夾第二盤菜,他老人家又說了:「小和尚,你會下棋嗎?」我說會啊,他就問我,象可不可以過河?不可以,對吧?所以第二盤只准看、不准吃(眾笑)。三盤菜,如果兩盤放在面前,只能吃三分之一,其餘三分之二留到下一餐。

  他老人家律身甚嚴,吃的很簡單,菜是自家種的,稍微炒過;一週只花兩塊錢買豆腐,要吃一個禮拜。他最喜歡吃燉的破布子,燉一次可以吃很久。招待客人,最好的菜是自己包的白菜水餃,其次是麵,第三等是請你回家自己吃(眾笑)。他老人家從不接待學生、也很少接待信眾,文化館的門經常是關的,如果有訪客,通常是約好了來請問一些事,像立法委員或教育部長都來請教他,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,不論經濟或什麼都懂,他也懂買股票,他說:「和尚賺錢有什麼丟臉。不要伸手去向人家要錢,靠自己的知識賺錢,那才是應該的。」很有道理,他是投資、而非炒作股票,賺的錢都用來每年辦冬令救濟或印書,他印出來的書都沒人買,因為佛教書籍比較艱深,就全捐給圖書館。

  他老人家也會六法全書,狀文都是自己寫。我經常上法院替他打官司,很有趣,只見一個小和尚站在那裡回答法官問話,你們大概都沒這種經驗吧?我常代他老人家出庭、也幫他抄狀子。他說當和尚要學會保護自己寺產,你不去侵佔人家、但要懂得保護自己。也很有道理。他樣樣都在教我們。

  現在想起來,老人家真是通天教主,經濟國防樣樣會,有大官來討論事情,他就叫我在一旁站著聽,有耳無口,隨時幫忙添茶。很多東西當時聽不懂,可到最後都懂了,我覺得這也是他訓練我的一個方法。從前中國人,尤其台灣人,如果有客人來,一定是叫小孩到一邊去玩,別來吵大人,可是師公卻要我在旁邊侍奉茶水,讓我聽,有時候還會問我的感想,其實那就是訓練。他老人家的訓練方式,現在想來很有道理。

  雜七雜八的講完了,正好午後容易想睡覺,講些故事跟大家分享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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